这时,老蔡才揉着眼走出来,含糊不清地问:「好大的风雨?咦,有些人来过?」 老蔡年纪已过古稀,耳聋眼花,所有老年人的现象,在他身上都可以找得到。我看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着他,忽然想到,四个老人,衰老程度如此之甚,应该走到哪儿,都惹人注目。虽然他 们没有留下甚麽线索,但要把他们找出来,也不是甚麽难事。 尤其,宵来一夜风雨,海空的交通完全断绝,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想到了这一点 ,我明白胡说和温宝裕两人临走时交换眼色的目的了他们自然是去追寻陶格一家的 下落了。看来不用我亲自出马,他们会有成绩。 我随口敷衍了老蔡几句,就到了书房中,半躺在一张安乐椅上,设想着白素到了苗 疆之後的情形,心中着实盼望白素能明白我的意思,别去强迫红绫做太多她不喜欢做的 事,不然,母女二人之间,可能会起大冲突,红绫会宁愿跟着猴子,去过自由自在、无 拘无束的生活。 我从这一点想开去,恍惚之间,想到了一些事,但是又难以捕捉到一种确实的观点 。 我想到的是,红绫由於在那麽独特的环境中长大,人世间一切的观念和概念,对她 的影响,微弱到了接近零。人的性格各有不同,且由遗传密码决定,但是环境对人的影 响也不可忽视。一个思想、观念成熟的人,他的思想方法、观念,必然受环境的影响。 在某些环境中成长的人,会认为个人微不足道,人人必须为一个组织劾忠,甚至听 到了「交心」这样的字眼,也觉得理所当然最近,原振侠医生就告诉我他的一次经 历之中,就遇上了一个成了「烈士」、死了变成仍然对组织忠心的鬼魂。 在另一些环境中长大的人,自然会致力於科学知识的探索,为个人的前途而奋斗, 十分勤奋地工作,孜孜不倦地吸收知识。 自然,各种环境,会形成各种不同的思想意识,而红绫成长的环境,如此异特,可 以说是在世上独一无二的了,她所经历的,甚至不是人类的环境;那麽,她自然能摆脱 人类社会的一切羁绊和影响,自有她自己的一套原始的、可能更接近人性的观念,和在 任何环境中成畏的人类观念,大不相同。 现代人,不论是在甚麽样的环境中成长,总有一个「人生目标」,向着这个「人生 目标」努力前进,达到的,被目为成功,达不到,被视为失败,目标有大有小,有高有 低,但人人都有一个。 至於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要付出多少代价,牺牲多少快乐,就算计较了,也被认为 那是必须的付出,前仆後继,没有人後悔。 红绫有甚麽目标没有?看来不会有,她需要的,只是生活的最低需要和快乐。要她 变成知书识礼,文明得懂得用电脑,那全是白素替她订下来的目标,不是出於她的本意 。 想了杂七杂八的一大堆,我最後想到的是:红绫有可能抗拒他人代订下的目标,可 是其他种种环境中的幼年人,有能力抗拒吗? 这又使我想起当我从未来世界「历险」回来之後,白素曾感慨地说,没有一个人真 正自由,每一个人都是另外一些人的「玩具」。 我霍然站起,失声叫:「有一个人可以例外,红绫可以例外。她可以完全不受任何 人的影响,做母亲的要她怎样怎样,她可以不听从。」 我叫出了心中所想的,隐隐感到,白素越是想红绫「文明化」,危机就越甚,我应 该立刻也到苗疆去,当着红绫的面,说说清楚。红绫既然有那场特异的遭遇,她就可以 有不做他人「玩具」的幸运。 我团团打了几个转,正准备离开书房,电话响了起来,按下掣钮,听到了温宝裕的 声音:「有一辆客货两用车,於风雨中,在海边的公路失事,我正赶去看。」 当我杂七乱八想到那些事的时候,我感到震撼,更隐隐感到,有一个巨大的阴影, 正笼罩在所有现代文明人的身上,而不为人所知,似乎除了红绫这样的野人之外,没有 人可以逃得开去。这种巨大的阴影,是如何形成的?是和人类文明逐步进步而慢慢形成 ,还是一下子就形成的? 我其实还不是很捉得住问题的中心,只是杂乱地想着,我只想到,要快点到苗疆去 ,不然,白素会把红绫也推进那个阴影之中去。 所以,一时之间,我把那四个老人(陶格一家)的事,搁在一边,直到温宝裕的电 话中提到了「客货两用车」,我才陡然一怔:「证实了就是那一辆?」 温宝裕道:「还没有,我正赶着去看。」 我有点恼怒:「每天都有这种车子失事,你去看了再说,别动不动就来烦我。」 温宝裕沉默了片刻,才道:「是不是有甚麽特别的事,使你觉得困扰?」 温宝裕有如此敏锐的感觉,可知也确然与众不同,我以一下叹息,作为回答。 虽然只是一下叹息,但是也表达了我复杂之极的心情,也确然证明真的有严重的精 神困扰。 温宝裕有一会没出声,我以为他已离开了,正待放下电话时,却又听到了他充满焦 虑和关切的声音。他道:「我不知道甚麽事,可是我……似乎自我认识你以来,你从来 也没有这样……沮丧过。」 我又叹了一声:「不是沮丧,是……唉,我也说不出是怎麽一回事,只觉得……极 想抓住点甚麽,可是伸出手去,用的力道再大,看得再准,抓到的,只是一团空气,空 有一身力,却发不出来。」 温宝裕的年纪还轻,而且,在这种情形下,在电话中,也不是很适宜於倾诉心事, 可是我由於心中实在感到不好受,所以就自然而然,把心中的感觉,向温宝裕说了出来 。 温宝裕又沉默了片刻:「有任何要我帮助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苦笑了一下:「连发生了甚麽事,我都不知道。」 温宝裕又活泼了起来:「如果没有甚麽重要的事,我提议你到苗疆去看望红绫,或 者,把她带到城市来女泰山大闹大都市,哈哈,我可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只觉得听了他的话之後,越来越是烦躁,他还有兴致打哈哈, 我已觉得气往上冲,不等他说完,就大喝一声:「住口。」 我真是感到了少有的烦躁,一喝之後,用力放下了电话,还重重在桌上,敲了一拳 ,令得桌面上的一些东西,都弹跳了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形这时,如果有人问我,为甚麽生那麽大的气,我一点也 答不上来。事实上,我立即用这个问题问自己,也没有答案。 一定要答的话,那就是刚才我对温宝裕说的那番话:明知有些事正发生,想阻止, 可是空有此心,空有一身力,却不知出在何处才好。 这是一股令人不安、焦躁、无所适从的情绪,以我的意志力,竟然也无法克服这种 情绪,那就更令我觉得不安。 我手放在电话上,足有两叁分钟,没有收回来,等着温宝裕再打电话来。 可是电话铃却一直没有响起。 在相当日子之後,我问温宝裕:「那次,我大喝一声,放下电话,以你的性格而论 ,必然不服气,会立刻再打电话来,为甚麽忽然性格改变了,竟然没有立刻再打电话来 和我争辩?」 温宝裕先是长叹一声,又大大地扮了一个鬼脸,才道:「做人真难啊,我听出你有 极大的烦恼,想安慰你几句,想来你才找回女儿,提起她,应该最能令你心情愉快了, 谁知道马屁拍在马脚上,才说不了几句,就给你大喝一声,吓得我胆战心惊,当时也想 不出你为甚麽会发那麽大的脾气,我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是闷声 大发财。」 温宝裕的这一番解释,十分合理。事实上,非但他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 发那麽大的脾气自然,所谓「没来由的焦躁」的说法,不能成立。情绪上的焦躁, 必有来由,只不过由於未知来由为何。 感觉敏锐的人,会有「第六感」,有时强烈,有时微弱,那是一种实用科学还无法 解释的「超感觉」。我自然属於有超感觉的人,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强烈到 了令我产生了为此不安的情绪。 後来,自然证明了我的超感觉有这样强烈反应,大有来由,绝非事出无因。 当时,等了几分钟之後,我走开几步,拿起一瓶酒来,就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 皱着眉,心想,温宝裕的提议,不是没有理由,在他电话之前,我不是正想到苗疆去吗 ?而且,还感到,我越早到苗疆去,就可以更早制止一些事发生。 但这时,我又犹豫起来,陶格的一家究竟怎麽了?他们是不是还会来找我。就此弃 他们於不顾,说不过去,因为他们一定有重要的事要我帮助。 就算我不刻意详细描述那时的心情,各位自然也可以了解我思绪,实在是紊乱之极 ,我可以不十分地肯定事情和红绫有关,但究竟有关到甚麽程度,为甚麽会有关,我还 是说不上来。 (我一再反覆地叙述我思绪的紊乱,在当时,确然一片惘然,直到後来,到我自己 也恍然了,各位自然也会「真相大白」的。) 我再喝了一大口酒,决定我要等候陶格的消息,但是以四十八小时为限。 过了四十八小时,再没有他们的消息,我就起程到苗疆去。有了决定之後,心情略 见轻松,我坐了下来,勉力使自己镇定,就在这时,电话铃又响起,这次,是胡说打来 的,他第一句话是:「温宝裕和我在一起,他才捱了你的骂,不敢再打电话给你。」 我的回答有气无力:「有甚麽新的发现?」 胡说先吸了一口气:「失事的那辆客货车,冲出了公路,跌进海中,车上原来有多 少人不知道,只有一个人获救,是一个老人,极老的老人,送到了医院,我们正赶到医 院去,你」 他不敢问我是不是要到医院去。我忙道:「在哪一家医院?」 电话中传来温宝裕的高叫声:「就是原振侠服务的那一家,我曾和他联络,但找不 到他。」 我疾声道:「我立刻来,医院见。」 放下电话,我立刻驱车到医院去,沿路上,许多工人正在整理夜来被狂风暴雨摧毁 的一切,交通并不是十分畅顺,我尽我力量,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医院最後一段路, 我弃车跑步,越过了好几棵横亘在路上的大树。 我一到医院的门口,就看到温宝裕在门口团团乱转,扎扎跳,挥着手,见到了我, 发出了一下含糊的叫声,转身向医院就奔,我跟在他的後面,进了医院的建物,一个 人迎面而来,正是警方的高级人员黄堂。 我和黄堂一起经过许多奇幻莫测的事,所以十分熟悉,他一见我,就道:「那老人 」 他可能想问我那老人究竟是甚麽来历,可是温宝裕却立时抢着问:「那老人是死是 活?」 黄堂有点恼怒:「我不是医生」 温宝裕也不再理他,一挥手,急急向前奔了过去,进了电梯,黄堂在电梯门合上的 一刹间,挤了进来。电梯门打开,温宝裕大叫一声:「快。」 黄堂在我身边,一起向前奔,温宝裕道:「老人叫你的名字,一定有极重要的事告 诉你。」 黄堂终於问了出来:「这老人是甚麽人?」 温宝裕大叫了一声:「玩具。」 黄堂向我望来,神情疑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自然无法详细解释,只好点了点 头。 黄堂还想问,可是不等他开口,我们已到了一间病房的门口,胡说正在和两个警员 争执,看来,他才被警员从病房中推出来。 胡说是极沉得住气的人,可是这时,他也脸红脖子粗,正在大声道:「老人快死了 ,他有重要的话要说,你们甚麽也不懂。」 警员则叱责着:「快走开。」 我看了这种情形,知道吵也没有用,就一拉黄堂,把他一堆,推到了那两个警员面 前,在那两个警员向黄堂行礼时,我、胡说和温宝裕叁人,已经一涌而入。 病房中,有医护人员在,一个医生对我们怒目以视,我先去看仪器,看到病人还有 心跳,这才疾趋床前。 床上是一个极老的老人,任何人都看得出,生命正在迅速离开他衰老的身躯。 他本来闭着眼睛,温宝裕进来就叫:「卫斯理来了。」 温宝裕一叫,医护人员都现出讶异的神情,看来我名头响亮。那垂死的老人,也睁 开眼眼。 我已来到床前,看到老人睁开眼来,眼中一片灰黄,真怀疑他是不是可以看到甚麽 。 在那张皱纹重叠的脸上,我实在找不出丝毫熟悉的影子,我先向胡说和温宝裕望了 一眼。他们两人都点头,表示床上的这个老人,他们是见过的。 这时,我又接触到了黄堂十分疑惑的目光其实,我一见到了他,就一直十分疑 惑:交通意外之中获救,有警方人员在,现在,又何劳他这样高级,又专门处理「疑难 杂症」的人在场呢? 那时,我自然无法详细向黄堂问,因为那老人看来,随时可以断气,当真是分秒必 争,一秒钟也耽搁不得。连有些话,我要问胡温二人的,例如那老人是进过屋子的,还 是在车上等的,我也没时间问。 我在病床前,身子向前略俯,保持着使老者可以容易看到我的距离,尽量使我的声 音镇定,沉声道:「我是卫斯理,卫斯理。」 我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吸引着老人的注意。果然,老人有了反应。 先是在仪器的萤光屏上,看到移动的曲线,速度在加快。在旁的一个医生,年纪相 当轻,他一直皱着眉,显示他并不欢迎有闲杂人等,来骚扰他的病人。这时,他现出很 惊讶的神情,同时又摇了摇头。 我也知道,一个垂危的老人,心跳率突然加强,那并不值得恭喜,这种情形,有一 个专门名词:「回光反照」,这只说明他加速在迎接死亡。 如果是一个有秘密要告诉他人的垂危者来说,有这种现象,却又很有用,因为在短 暂的回光反照期间,垂危者就算原来是昏迷的,也会有短暂时间的清醒,把他心中的秘 密说出来这种生命处於生死边缘时所产生的奇异现象,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安排。 由於那老人实在老得可怕,所以我会产生许多联想,那是其中之一。别的也不必详 述,总之所有的联想,都和生命,以及生命的安排者,冥冥之中的那股神奇力量有关连 。 老人的眼珠,也开始转动,他的视线焦点,看来无法集中,我忙略微摇摆一下自己 的身子,可以使他比较容易发现我的存在弄蛇人不住摇摆身子的作用,就是使视力 不佳的蛇看到他。 老人的眼珠总算有了固定的目标,他的手发着抖,向上伸来。看起来,他像是想来 摸我的脸,但是人人都看出,他实在无法达到这个目的,我在他努力了二十秒之後,伸 出手去,让他握着。 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无法在他的手上,感到任何生命的力量。 他先是在喉际,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声音,接着,说了一句话,虽然声音十分虚弱, 可是由於病房中人人屏住了气息,十分寂静,倒也人人可闻。 他说的那句话,也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极度的意外,他说的是:「卫斯理,你 ……也老了。」 这句话,本来十分普通,多年不见的朋友,在又见面时,都会有这样的感叹。可是 此情此景,却再也想不到他会那样说。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最普通的回答,自然是「是啊,大家都老了」。岁月催人 ,过一年,人人都老一岁,绝无例外,可是我又没有他老得那麽厉害(我假定他是陶格 先生),所以,不但无法接腔,脸上的神情,也不免大是古怪。 老人像是看出了我神情的犹豫,他又道:「你不认得我了。」 我忙道:「不,我……认得……你是……」 我实在是不认得,可是为了避免刺激他,却又不能直说,然後我又真说不出他是谁 来,所以也就更尴尬。 还好,这时他自己先开了口:「怕你不认得我,我带了一块冰来……当年在冰原上 ……卫斯理……你躺在睡袋中,我和妹妹走近你,你还以为我们会杀害你。」 这一段话比较长,老人说来,十分吃力,但总算挣扎着讲完了。 由於我和胡温二人,已经进行过讨论分析,所以对於这时,老人表示了自己的身分 ,不是很诧异,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拍着他的手背:「当然,你是伊凡,伊凡, 你……也老了。」 那老人不是陶格先生,正如我所料,他是陶格先生的儿子伊凡。我见他的时候,他 是一个可爱俊美之极的男孩子,如今躺在床上的老人,绝没有半丝半毫当年活泼可爱的 伊凡影子,虽然两者之间的组成细胞,现在的是那些,过去的也是那些。 老人一听得我那麽说,居然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一阵波动。 他又想挣扎着说话,我不等他开口,就用十分坚决的语气道:「伊凡,你父母曾向 我发出讯息,说要来见我,究竟是为了甚麽事?」 在讲完了之後,看到老人没有甚麽反应,我就又重复了一句:「你们找我,为了甚 麽?」 第二次发出了问题之後,老人忽然激动起来,另一只手也扬了起来,我忙又伸出另 一只手去,让他握着。他道:「他们……他们……他们……」 他连说了叁声「他们」,却没有下文,而且,声音越来越是怪异并不是越来越 低,或是恐惧,或是发颤,只是听来更空洞,不像是从人的口腔之中直接发出来。 我看到,温宝裕在一旁,急得胀红了脸,我立时用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催促。 老人的喉间,又发出了一阵咯咯声,那年轻的医生,用双手去按摩老人的胸口,老 人才能继续:「他们……临灭亡之前……布下了……许多圈套,一个大圈套……大圈套 ……许多小圈套……」 老人的话,病房中人人可闻,但是我相信连我在内,没有人明白是甚麽意思。 老人又道我们都不懂老人的话,但是都知道他的话,一定十分重要,所以都凝 神听着,老人说的是:「他们知道过去未来,知道他们有辉煌的时代,他们……要他们 的时代……来临……所以……布下了那个……大圈套……大圈套……又布下了许多…… 小圈套,叫人人都……」 他说到这里,好像还有一句话,可是给他喉际的「咯咯」声盖了过去,全然听不清 楚。 老人的话,疑问重重,我们都在等着他作进一步的说明,可是接下来的一分钟,他 只是喘气和发出「咯咯」声,这一分钟,对老人的生命来说,珍贵之极,居然就在等待 中浪费了,事後,我们都十分後悔。 当时,我只是感到,我们不能等下去了,有许多问题要问,最先应该问的,自然是 「他们」究竟是谁。可是我对这个问题,已略有概念,所以一看到温宝裕想问,就立刻 阻止了他我假定他要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我疾声问的是一个更直接的问题:「甚麽大圈套?甚麽小圈套?」 老人的双眼尽量睁大,可是他的目光仍然浑浊,但是倒也可以感到他那焦切的眼神 ,他道:「大……小圈套……你知道……别人不知道,你知道。」 我发急,提高了声音:「不,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老人又发出「格格」声,浑浊的目光,竟也开始散乱。我反握他的双手,轻轻摇着 ,又连声问:「甚麽圈套?甚麽圈套?」 老人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全……人类……都不能免……大圈套……小圈套…… 一个套一个……全人类……」 温宝裕看着情形不对,从一旁的一只盘子中,拿起一支注射器来,向那医生示意。 我明白温实裕的意思是要医生替老人打强心针。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可以使老人有机会透露更多秘密。可是那医生却一伸手,抢 下了注射器来,神态极不友善,狠狠地瞪了温宝裕一眼,同时,现出了十分不屑的神色 。我吸了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来,按向老人的头顶。 我的想法是,医生不肯注射强心针,我唯有用「土办法」,发力去刺激老人头顶的 「百会穴」,那也可以起到注射强心针的作用。 可是我手才伸出去,那医生就冷冷地道:「别乱来。虽然他快死了,但如果由於你 的行动而导致他的死亡,一样是谋杀罪。」 我听了之後,心中陡然一凛那医生竟然知道我伸手的目的。 当时的情形是:我的心中已经充满了疑问,而那医生,又使我更加了一重疑问。我 并没有多去想新的疑问,只是向那年轻医生望了一眼。 那医生并不回避我的目光,而且,很有迎战和挑战的意味。 我只有时间向他看一眼,看了一眼之後,迅速地转着念先肯定我以前未曾见过 他,再把他给我的印象加强,然後,我又集中精神去应付那老人。 这时,黄堂提了出来:「医生有甚麽法子,可以使老人临死之前有短暂的清醒。」 那医生竟然冰冷地回答:「生命是由上天主宰的,我没有权利去改变。」 如果他不是医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能会叫人觉得他大有哲理。但是他是医生, 医生的责任就是要尽一切可能改变生命中的生老病死,所以他这样说,给人的唯一印象 ,只是「混帐」。 温宝裕首先忍不住,一扬头,我知道他这时如果开口,说出来的话,必然不会娓娓 动听,所以大声咳嗽了一下以阻止。连胡说也沉下脸,发出了一下闷哼声。 也就在这时,老人死了。 标题 <<书路--圈套>> 第叁部:疑义相与析 老人的死亡,本来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当死亡终於降临之时,也仍然使人愕然。 先是突然静了下来自老人喉际所发出的古怪的声音消失。接着,他的双手,已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和地心吸力作抗衡,所以垂了下来,落到了床上。 再然後,大家都觉得特别静的另一原因,是几副仪器中,没有了任何声响。 老人的眼仍然睁着,我第一个伸手,想去抚下他的眼皮来,那医生和我几乎同时出 手,所以一刹那间,我和他的手,伸向老人脸部,相距极近。 就在那一刹间,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那是一种冲动。源於刚才,我想伸手去按老 人的「百会穴」,却被那医生一下叫破。 这证明这个医生对於中国的传统武学有很深刻的认识,那可以说是一个奇特的现象 ,用现代的教育制度训练出一个医生来,先要经过小学、中学的阶段,再要经过大学阶 段,至少要占据人生十五年的时间(是不是真需要那麽多时间,那算不算是一种对生命 的浪费,那是太严肃的讨论题目),而要在中国武学上有造诣,也要花同样的时间,绝 难同时进行。 但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可以做得到这一点的人,必然有异常人,十分了不起。 那医生的年纪很轻,看来从大学出来不多久,他五官端正,可是样子普通,和原振 侠医生那种异乎寻常的俊美,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在他青春焕发的脸上,有着一股 充满了自信,不怕接受任何挑战的神情,那并不是咄咄逼人的挑战(有那种神情的青年 ,十分可怕,就像是斗鸡一样,层次甚低),而这个青年医生,他的神情,是十分肯定 地在表示:他有信心接受任何挑战,不论是甚麽难题,是甚麽困境,他都可以应付。我 们才一进来时,虽然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床上的老人身上,但也看了他几眼,很直接地, 就可以感到这一点。而且,当时我心中就动了一动:曾在甚麽人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 神情呢? 想不起来了,只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医生,对我们闯进来的行为,看来颇不以为然,所以他十分冷淡,也不出声, 後来,他对温宝裕的话,对我的话,也不能称为友善。我之所以比较详细地记述那青年 医生,原因是当时我的那一种冲动,正是由於他这种神情所引起的。我的手和他的手, 同时伸出,想去抚下已死的伊凡的眼皮,我并没有改变我的动作,只是小指在那一刹间 ,忽然弹出,弹向他的掌缘。 人的手掌缘上有叁个小穴道,不论弹中了哪一个,都可以使被弹中的人,手臂一直 发麻,发不出力来,那麽,对这个看来十分冷傲的青年,多少也是他刚才出言没有礼貌 的代价。 我出手极快,而且可以说是偷袭,因为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连我自己,也是 伸出了手去之後才起意的。 可是,我这里尾指才一弹出,他手轻轻一翻,大拇指翘了起来,迎向我的尾指。 这一下变化,着实令我吃了一惊。 非但是他的应变如此之快,而且,他应变的方法,是如此之巧妙。 他用大拇指来对付我的小指,就算他功力不如我深厚,但由於人体结构的必然结果 ,他占上风的机会自然也高得多。 我自然不会和他硬碰,一下子就缩回手来,向下略沉,抚下了伊凡的眼皮。 青年医生也缩回了拇指,和我同时,也抚下了伊凡的眼皮,然後,两人同时缩手。 我敢肯定,刚才那一下「过招」,由於属於高深的中国武术,旁人决难觉察,所以 我不必顾及他人的反应,迳自向我的对手看去。 一看之下,只见那医生像是甚麽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是目光和我接触了一下。 我疾声问:「医生贵姓?」 那医生一面在处理病人死亡之後医生所应该做的事,只是用手中的笔,向他扣在白 袍上的名字牌,指了一指,似乎怪我多此一问。 我多少有点狼狈,但确然是由於刚才吃了一惊,才有此一问的,也无话可说,我向 那块名字牌看去,上面写的是「铁天音」叁个字。 这是一个很传奇化的名字,类似武侠小说内的人物,当时,我看着他吩咐了护士几 句,护士拉过床单,盖住了伊凡的脸,他向外走去,推开了病房的门之後,才道:「人 死了,你们也可以离开了。」各人都闷哼了一声,我皱着眉,只觉得这青年医生铁天音 ,一定不是普通人。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也无法作进一步的探究,我只是对着 他的背影叫了一声:「好俊的身手。」 铁天音并没有转身,只是高举了一下右手,情形如运动员出场时向周围的人致意。 温宝裕和胡说看出了我对这医生加以特别的注意,他们同时用眼色向我询问,我只 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指着床上,已被床单覆盖了的伊凡,问:「这……他……临死之前 说的话,有谁明白?」 黄堂不怀好意地望着我:「他说你明白。」 我没好气:「我不明白我甚至不明白,交通失事何以会有你这个专司疑难杂症 的高级警官在场。」 给我一问,黄堂现出极度疑惑的神情。受了他的感染,我也立刻觉得要问的问题, 不知多少伊凡在这里死了,他的家人呢?陶格夫妇到哪里去了?唐娜又到哪里去了 ?车子是怎麽失事的? 这时,一定是由於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中,都充满了疑问,所以反倒没有人出声。等 到温宝裕想开口说话时,却又被黄堂抢先了一步。 那时,又有医护人员走进病房来,黄堂道:「别妨碍医院工作,我们找一个地方去 谈话。」 胡说道:「可能还会有失事的生还者送到医院来,我们不可离开。」 黄堂立时望向胡说,神情讶异,立时问:「还有甚麽是我不知道的?」 我大声应道:「没有甚麽是我们知道的,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死在床上的老者, 名字是伊凡。几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一个一头金发,极度可爱的小男孩。」 我这两句话一出口,黄堂也不禁「啊」地一声,他至少立刻明白了伊凡是甚麽人, 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向温宝裕望了一眼。 因为我们一见到他的时候,他就问老人是甚麽人,温宝裕的回答是:「玩具。」 当时,他不明白,但现在,他自然明白了「玩具」是甚麽意思。 一时之间,他眨着眼,神情更是怪异。 就在这时候,那个叫铁天音的青年医生,又走了过来。这一次,他却相当友善 可又绝不是前倨後恭,这青年的一切行为,都表示他有充分的自信,这种印象,在日後 的交往中,也越来越深刻。 他走了过来,道:「你们要找地方休息,可以到原振侠医生的办公室去他常常 不在,所以也经常由我占用他的办公室。」 他说着,已把一柄钥匙交给了胡说,看来他和胡说由於天生性格较近,所以也比较 亲切。我忙道:「谢谢,如果还有伤者送来,也是那麽老的,请立刻通知。」 铁天音扬了扬眉,忽然笑了起来:「原来真是有那麽多古怪的事,真有的。」 我叹了一声:「只怕事情太古怪了,欢迎你参加。」 铁天音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爽朗:「一家医院之中,有一个古怪的医生已经足够了 。」 他说的,自然是说原振侠医生已经够古怪了,他不必再参加了。 他走进病房,温宝裕领着我们,走向原医生办公室他和原振侠混得很熟,来过 不止一次,进了办公室之後,还公然翻箱倒笼,找出了叁瓶酒来。 原振侠有一个时期,情绪极度低落,徘徊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日夜都在醉乡中,这 叁瓶酒,自然是那时的剩馀物资了。 我提醒温宝裕:「别太过分,这里,现在是铁医生的办公室。」 温宝裕却自有他的一套,不理会我的提醒:「怕甚麽,原医生肯把自己的办公室给 他用,可知他必然也是同道中人。」 胡说吐了吐舌头:「说得好可怕,倒像是梁山泊好汉聚义一样。」 黄堂的神情很不耐烦,各人之中,竟是他先伸手抓过了一瓶酒来,向口中倒了一大 口,把警务人员在工作时间不准喝酒的守则,抛在脑後。他道:「先说我为甚麽会在这 里,你们会有兴趣听。」 各人望向他,他又喝了一口酒:「先是警方接到了四个报告,说是在风雨之中,有 一辆客货车在九号公路上行驶,速度极高」 他才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道:「现在和警方合作的好市民越来越多了,这也值得 向警方报告?」 黄堂冷冷地望了我一眼,不急不徐地道:「叁次报告,内容都一样,这辆在风雨中 疾驶的客货车,没有司机。」 一下子,各人本来有动作的,也都凝止。 客货车没有司机! 这客货车,自然应该就是接走了唐娜和伊凡的那架,当时,温胡二人都没有看到驾 车的是甚麽人,如果一直就没有司机的话,那麽,他们当然看不见。 黄堂吸了一口气,只是向我瞪了一眼,没有进一步责怪我刚才太早发出的讽刺。 本来,就算接到了这样的报告,事情一时之间,也传不到黄堂这里,可是凑巧那天 大风雨,黄堂留在警局,没有离开,当值日警官接连收到叁宗报告,说看到「无人驾驶 的客货车在九号公路疾驶」,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看到黄堂走过,立时把报告交给了他 。 黄堂的第一个反应是:「岂有此理。」 正在这时候,第四个报告又来了,黄堂亲自接听,听到了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声音 :「我目击一辆客货车,以时速约一百公里在行驶,才经过九号公路的交汇点,这辆车 ……没有司机,没有人在驾驶位上。」 黄堂急道:「请你说详细些。」 那男人怒:「还不够详细吗?我正在调头追这辆车,快派人来,我是施组长。」 黄堂这时,也听出了这个报案人,是一个同僚,同样是高级警官。 黄堂知道施组长精明能干,行事踏实,断然不会胡说八道,所以他一方面自报姓名 ,一方面道:「我立刻赶来,施组长,小心。」 当时,他又说不上来为甚麽要特别叮咛一句,多半是为了事情十分怪异风雨之 中,无人驾驶的车子在疾驶,这可以是任何怪异事情。 黄堂立刻驾车到九号公路,在车上,他调动了一小队警员,也和施组长继续联络。 施组长本来是和那辆车子对面交错而过的,他一眼瞥见那客货车的驾驶位上根本没 有司机,第一眼,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在我们进了原振侠的办公室不久之後,黄堂把施组长也请了来。所以,我们听到 的,是施组长的第一手叙述,而不是黄堂的复述,自然更加精确。) 他是一个有十分敏锐观察力的警务人员,虽然事情难以令人相信,但也肯定其中必 然大有蹊跷。所以他一面报案,一面运用高超的驾驶术,立刻在公路上作一百八十度的 转弯,去追那辆客货车。 在这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报告已引起了黄堂的注意,黄堂专负责特种事务,这令他 感到安心。 他开始在公路上追那辆客货车时,风势和雨势虽然已过了全盛时期,但依然有风有 雨,一边山崖上,雨水如瀑布一样冲下来,横过公路,又向公路另一边的山崖泻下去, 有时,公路上积水相当深,车子驶过,溅起老高的水花来,相当惊险。 施组长在才一调头追上去时,两车间的距离约为叁百公尺,他估计无人驾驶的车的 时速达到一百公里,所以他用更高的速度追上去。 两车的距离渐渐接近,到了追到只有一百公尺之际,前面的客货车,陡然加快速度 ,像是知道了有人追踪,想要摆脱。 当施组长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曾有过一场讨论。那时,那位铁天音医生也来了 ,他不是很出声,可是听得很用心。 小小的一间办公室中,可算是人才济济,若是原振侠医生忽然出现,那才更是热闹 。 温宝裕最先说:「车子没有司机,无人驾驶,怎麽会知道有人跟踪?」 胡说道:「车厢中有四个老人,客货车用高速行驶,十分危险。」 我的意见是:「车子一定有人驾驶,只不过我们不知道驾驶者的情形。」 黄堂和施组长神情怪异莫名,低声互问:「隐形人?」接着又道:「太刺激了。」 我继续:「可能是隐形人,可能是遥远控制,可能驾驶者的体型十分小,可能车子 经过改装,可以由车厢中控制驾驶……还有许多可能,施警官的经历,证明有人……有 力量在控制着那辆车子。」 各人对我的这个结论,都没有异议,於是施组长继续说下去。 施组长见对方加快了速度,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恼怒,他并不知道车厢中有人,只 是知道,客货车以这样的高速行驶,十分危险。 他也再加快速度追上去,一面不断和黄堂联络,把情形告诉他,希望他加快赶来。 施组长的车子,在十分惊险的情形下,追上了客货车,那时,客货车只怕无法再提 高速度了,明知没有人在驾驶,在快追上的时候,施组长还是狂响车号。幸好在一长段 的追逐之中,公路上别无他车,不然非出意外不可。 客货车自然没有减慢速度的意思,施组长追得很艰难,简直是一公分一公分地逼近 对方。终於,他自客货车的侧边,超越了客货车。 正由於那时两辆车子都高速行驶,所以,施组长在客货车的旁边,和客货车一起前 驶,足有叁分钟之久,在这段时间之中,他有充分的机会,可以看到客货车驾驶室中的 情形。 施组长说得肯定之至:「没有人。在驾驶位置上,绝没有人。」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犹有馀悸,声音也变了,面色了白,拿起酒瓶来大口喝酒。可 知当时在看清这种情形时,他感到了震撼。 一辆车子,看不到司机,却在公路疾驶,论恐怖程度,自然比不上忽然有一队宇宙 飞船载来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外星人。但是更多的情形下,简单的怪异,会比声势浩大的 怪异更令人悚然看到一只断手在地上爬行,就比看到整个僵,更具恐怖感。施组 长虽然震骇,但是也发挥了他优秀警务人员应有的镇定,他硬是超越了客货车,而且又 赶在前面叁十公尺左右,这才陡然全车子打横停下,他则自车门的另一边,滚翻了出去 。 这一连串动作,说来听来都简单,但若没有极好的身手,根本做不到,而且,这也 是当时阻截这辆客货车的唯一办法。 所以,当他并不渲染地说到这一部分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一起鼓掌,表示欣赏 ,他显得十分高兴。 施组长的身子兀自在公路上翻滚间,一下隆然巨响,已经传了过来,施组长只见自 己的车子,被撞得也在公路上翻滚,竟像是一头翻滚而来追噬他的怪物,吓得他连滚带 爬地逃避。 他的身子,足足翻了七八个斗才停下来,在这期间,施组长无法看到客货车的情 形,只是又听到好几声巨响,等到他跃起身来去看时,公路上已经没有了客货车的踪影 ,而在路下的山崖中,还有乒乓巨响传上来,显而易见,客货车滚跌下山崖去了。 施组长奔过去,向下看,还看到有两只车轮,以十分快疾的速度,滚跌进山崖下的 海边去,在岩石上弹跳了一下,堕进了海中。 而那辆客货车,已不再存在,跌得粉身碎骨,东挂一片,西掉半截,成了无数碎片 。 施组长呆了片刻,才听到有一下微弱的呻吟声传来,他低头一看,吃了一惊,看到 就在他的脚下,有一个老人,被一丛灌木阻挡,未曾跌下去。 施组长一上来就着远处,再也想不到那麽近就有一个人在。而他看到了那个人之後 ,一时之间,也无法将这个人和失事的车子联系起来。 他拉起那人拖出了几步,到达安全的所在,这才发现那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 。 他还想使用自己的车子去和黄堂联络,但是他的车子,在表演了连续接近十个前滚 翻之後,和一堆废铁也差不多了。 这时,先是黄堂调派的一小队警员赶到,接着,黄堂也赶到了。 接下来的事,全是例行事务,在这段时间中,胡说和温宝裕正在到处找四个老人的 下落,从警方的通讯网中,知道了客货车失事和伤者到了医院的消息,两次和我联络, 这才在医院见面。 所以,当我在医院见到黄堂,觉得怪异之至,黄堂见了我,更加奇怪,他心中第一 时间所想到的是:怪事,必然和卫斯理有关。 然後仍是施组长的叙述:「我知道事情古怪,就命那一小队警员攀下去搜索车子的 碎片」 我道:「重要的,是还有叁个人。」 施组长道:「在搜寻碎片的过程中,如果有人,一定会被发现。但是我不认为在这 样的情况下,还会有生存者,尤其,另外叁个人如果也这样老的话。」 接下来,我和温宝裕,也把陶格夫妇说要来的情形,说了一遍。 黄堂和施组长自然骇异莫名,我留意铁医生,看他十分沉稳地皱着眉。我提醒了他 一句:「你知道那种把人当玩具的小机械人?它们只有二十公分高,可是却上天下地, 无所不能。」 铁医生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所以,它们轻而易举,控制一辆车子高速前进。 」 这一句话,令得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要是忽然有这样的一个小机械人,响 着嗡嗡声,飞了进来,那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不是对手,它是典型的能力高超的妖魔鬼怪 ,取人性命於瞬息之间。 施组长先开口:「驾驶位上……没有司机。」 铁天音道:「客货车比较高,你当时的情形,看不到驾驶位内的下半截。」 我也扬了扬眉,不错,施组长当时,虽然曾和客货车并列前进,但是他看不到驾驶 位的全部。 如果当时驾车的是一个正常人,他自然可以看得见。但如果驾车的是一个二十公分 高的机械人,由它在控制油门,决定速度的话,施组长就看不到它。 问题是:如果是小机械人控制车子,它神通广大,可以轻易托车子上天,何必在公 路上失事? 可知事情还不是那麽简单。 各人的想法倒相同,温宝裕一挥手:「最重要的,是老人的遗言,他们原来想见卫 斯理,也一定是想说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一直没有说话的铁天音,这时沉声说了一句:「那一番话,不能说是『莫名其妙』 的话。」 温宝裕立时向他望去,并且做了一个「那麽请你解释那一番话是甚麽意思」的手势 。 铁天音微笑:「我只是不同意说老人临死的话莫名其妙。我不知道老人的话是甚麽 意思。老人说卫先生知道,我想卫先生一定知道。」 铁天音的回答无懈可击我发现对一个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最好的回答,就是「 不知道」,令得挑剔的对方,不能再挑剔下去。 温宝裕只好摊了摊手,这时,所有的人向我望来,我再次声明:「不,我不明白。 」 铁天音却道:「你一定明白,只不过现在你想不起来,不然,老人不会那样说。」 我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麽。是不是明白伊凡的话,我自己再清楚也没有。全世界 人都说我知道又有甚麽用,我真的不知道。 对着各人望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等着我解释伊凡的遗言,我再叹了一声:「我可以 把伊凡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出来,但我再说一遍:我不明白。」 在我这样说了之後,各人都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仍然是我先打破沉寂,我道: 「听起来,像是一个老套的幻想故事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进行,所有的人,都会 进入一个圈套之中。进了圈套,自然不会有甚麽好结果,於是,由我来出力,和这个阴 谋对抗,消灭阴谋,大功告成。」我一口气说下来,各人仍然瞪着眼望着我。胡说道: 「那是老人想要告诉我们的事实,也正是他想你去做的事,不能说成是老套的幻想故事 。」 我高举双手:「别把我看得太伟大了,讯息虽然来自一个身分如此奇特的人,但是 单凭那几句无头无脑的话,我无法和这个虚无缥缈的『阴谋』作斗争再伟大的拳师 ,也无法向空气发拳,而且还要战胜空气。」 各人又静了一会,黄堂叹了一声:「老人临死时,无法把话说得明白,要是他们来 找你的时候,你在家里,那就好了。」 我不禁焦躁起来:「这不是废话吗?」 多半是由於我的神情很难看,黄堂没有再说甚麽。施组长吸了一口气,想说甚麽又 没有说,又是我说了话:「警方要做的是,把那辆客货车的残骸,一块不留地搜集起来 ,一小片也不要放过,进行彻底的化验,有可能的话,让潜水人下海去捞碎片。」 黄堂扬眉:「目的何在?」 我用力一挥手:「看看这辆车子是不是有甚麽特别之处如果警方做不到全部, 可以负责搜集碎片,我来负责化验工作。」 黄堂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自己鼻子上用力捏了一下,又大动作地点了点头。 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去,来到门口时,才转过身,向铁天音望来,铁天音竟机敏到 了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道:「我会十分详细地剖验死者,并且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 你。」 我轻轻鼓了两下掌,温宝裕有点不甘後人:「我们再去找,还有叁个老人,下落不 明。」 当时,我没有在意温宝裕的话。後来才知道,警方并没有答应海中的搜索,温宝裕 聘请了一个专门潜水打捞公司的八个潜水人,潜入海中打捞在暴风雨过後,进行这 种工作,十分困难。 经过了叁天的努力,在海中没有找到人,但是找到那辆车的一些比较大件的碎片, 一起交给了警方。 那些从海水中捞起来的碎片,和警方在山坡上找到的那一些,都被装入一只大箱子 ,等候我的处理。 我当初在表示我可以负责化验工作时,就已经有了主意把碎片送到法国的云氏 工业组合去,虽然路途遥远些,但云氏工业组合有最好的化验室,费些周章,也是值得 的。 所以,我设法和云氏工业组合的负责人之一,云四风联络。 云四风在第二天下午时分来电,我花了五分钟,把事情告诉了他。他不愧头脑清晰 ,思想敏捷,立时提出了问题的中心:「是想发现特殊的金属、特殊的结构,以证明该 车子曾受过外来力量的控制?」 我大声道:「是,和你合作真愉快!」 云四风说:「你怀疑未来世界的小机械人,还在世上为祸人类?」 我叹了一声:「我不知道,只有尽一切可能去探索,想弄明白何以陶格一家人,会 短短几年,就变得那麽衰老,也想弄明白那番遗言是甚麽意思。」 云四风想了一会,才道:「祝你成功我会派人来处理那箱化验品,一有结果就 通知你。」 我道了谢,云氏工业组合在世界各地都有办事处,办事十分乾净利落,那一部分的 工作,我不必再费心,只需静待结果就可以了。 事实上,在那叁天之中,我心烦意乱,真想立刻到苗疆去,和白素会合,把我日前 所想到的一些概念,和她好好商量。 而且,我也感到这件事十分棘手,白素已经好几次表示她的计划,要把女儿在最短 时期,训练成为一个现代人,就算我和红绫完全站在同一立场,只怕也不能使她改变主 意。 一半是由於感到就算去了苗疆,目的也难达。一半是由於温宝裕和胡说,正在尽一 切可能,在寻找另外叁个失踪的老人。温宝裕更坚持,叁个老人如果在车子失事之中遇 难,就算体跌入了海中,也总有一点迹象可寻。而今甚麽也找不到,大有可能叁个人 并没有死,有可能再次出现,所以要我不要离开。 还有一个令我留下来的原因,是我还在等着铁天音的剖验报告。叁天之後的晚上, 铁天音提着一个公文箱来找我,神情极其疲倦,眼中布满红丝,可以看得出,他这几天 ,心力交瘁放在工作上,休息得极少。 我先向他望了一眼,他叹了一声:「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身体所有机能都因为年 老而衰竭.那是由於衰老而死亡的一个典型。剖验的结果全在这里,你可以看。」 我摇了摇头,表示相信他的判断。 他眉心打结,沉默了片刻:「有一件事十分怪,老人的身上,没有外伤,一点外伤 也没有,而他被发现时,应该是车辆失事之後被抛出去的在那样的情形下,不会完 全不受外伤……」 听得铁天音这样说,我也大是疑惑。当日赶到医院,看到了伊凡,所有人都集中精 神,想听伊凡在临死之前有甚麽话说。按着伊凡就死了,谁也没有注意他的身上是不是 有伤。 铁天音望着我,等着我的解释。我知道他必然已经全盘设想过,所以我作了一个手 势,表示要先听他的意见。 铁天音和我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可是我对他印象很好,感到他可以共事。 铁天音立时有反应:「施警官跳出了车子,客货车撞上来,那其间估计有叁四秒, 施警官看不到客货车,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 我点头,这说明他有十分精细的观察力。我问:「你以为在这叁匹秒,会有甚麽事 发生,而是施警官没有看到的?」 铁天音先用一句简单的话,说出了他的结论:「车厢中的四个老人,得到了处理。 」 他的这种说法,十分奇特,我等他作进一步解释。他略想了一想:「小机械人。」 他说了这四个字,又停了下来。每次,当我听到「小机械人」这个词的时候,都不 免感到一股寒颤,这次也不例外。 而且,虽然他只说了四个字,但是我已经明白他的设想是甚麽了。 他的设想是,有一个或几个小机械人,在控制着整件事,驾车飞驶的是小机械人, 由於小机械人只有二十公分高,控制车子行进时,看起来就会是司机座位上没有人。 当去路被阻的一刹间,小机械人就抓起了四个老人,离开了车厢。 小机械人的行动快,所以施警官没有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 而伊凡之所以会留在山坡上,可能是小机械人故意如此,也可能是由於意外,而留 了下来他不是在撞车之後被抛出来的,所以并无外伤。 我把这些向他说了出来,一面说,铁天音一面点头,表示他正是这样想。 他又如了一句结论:「叁个老人并没有死,小机械人在继续玩他们,可能又把他们 带到未来世界去了,可能把他们留在戈壁大沙漠之中,或者任何地方,会继续把他们当 玩具。」 铁天音的性格,一定十分沉稳,他在说有可能发生的那麽可怕的事时,居然平静之 极,一点没有异样。 我则半晌说不出话,越想越觉得事情的可怕。 铁天音沉声道:「所以,我认为事情已告一段落了。情形就像当年你在印度见到了 他们之後,第二天酒醉醒来,不见了他们一样。」 我摇头:「当然不一样。」 铁天音坚持己见:「表面上看来不一样,但实际上是一样的来自未来世界的小 机械人一直在,陶格一家,也一直是他们的玩具。」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陶格一家会成为玩具,我们一样是人类,也会沦为玩具。」 铁天音摊了摊手:「谁说不是呢?」 他的这种反应,令我直跳了起来,无论如何,一个二十岁才出头的青年,不可能有 那样深沉的看破性情的想法,这种想法,不但成熟,而且悲观,和青年人的进取、积极 背道而驰。 上次,我从印度回来之後,整理记述奇异的经历,为陶格一家的「玩具」身分而感 到悲哀恐惧,白素就曾喟叹,她曾同意陶格的话陶格说,每一个人都是玩具,是另 一些人的玩具,同时,也把另一些人当玩具。 陶格曾激动地发表了长篇大论,解释他的观点,白素别说得很简单。她道:「陶格 说得对,没有一个人完全为自己活着,可以完全不受外来任何关系的播弄而生活。」 我也同意她的话,得出的结论是:人,根本就是玩具。 可是,那是我和白素的看法,尤其是我,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後,自然会有倾向悲 观的想法。铁天音就不应该有。 刹那之间,我思绪紊乱之极,首先想到的是,铁天音自己单独一个人,不可能会有 这样的想法,他一定曾和甚麽人商讨过。 我性子急,想到甚麽,就说甚麽,所以伸手向他一指,疾声问:「你和谁商量,才 有这样的看法?」 看铁天音的反应,显然是被我一下子说中了,他再沉稳,也掩饰不了陡然现出来的 惊愕之色。 可是,他还没有回答,我的思路,一下子又跳了开去这是一个人在思绪紊乱的 时候常见的情形,我陡然想到的,是白素现在的行动,岂不就是把自己的女儿当作了玩 具,正在播弄着她? 本来,红绫是自由自在的野人,虽然一身是长毛,但她完全独立自主,自己是自己 的主人,而现在,她是我们的女儿,要做许许多多她不想做不肯做不愿做而我们却千方 百计要她去做的事例如写字。 从她被发现开始,她就和所有人一样,进入了她的「玩具」生涯。 是不是可以趁她「入玩具世未深」,而把她拉出来呢?如果要那样做,该采取甚麽 行动?该放她回去,由得她变回深山大野人? 那自然不可能我杂乱地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摇着头。而忽然又想到,人的一 生之中,所有的行为,真正是自己乐意去进行的,又有多少?为甚麽一定会有那麽多自 己不愿做的事,却偏偏要做?是谁定下的规矩?为甚麽像是天条一样,人人遵守,竟没 有人反抗,甚至没有人质疑,为甚麽! 我当时的想法很凌乱,而且,都以红绫为中心,觉得她应该可以不要许多桎梏,而 作为她至亲的父母,却正把种种束缚加在她的身上,养大她的灵猴就不会那麽做,如果 她天性不受受缚,那麽,远父母而亲灵猴,定必然的趋势。 我所想的事,既然如此杂乱,抓不到中心,神情自然也不免古怪,有点心不在焉的 茫然。直到我略定了定神,才看到铁天音正注视着我,道:「能令你想得那麽出神的事 ,一定很有趣了。」 我苦笑:「一点也没有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甚麽!」 铁天音没有再问,可是他分明不相信会有「自己不知道自己想甚麽」的情形发生。 他道:「你的问题,我已回答过了,不过你正在出神,一定未曾听进去。」 我又苦笑因为我确然不知道他已经回答了。由此可知我神思恍惚到了甚麽程度 ,我道:「能不能请你再回答一次?」 当我这麽说的时候,我要集中精神想一想,才记得起我问了他甚麽问题。 铁天音的答案:「家父,我曾和他讨论过。」 我顺口问:「令尊是」 这个问题,我虽然只问了叁个字,可以说还未曾完成,可是包括的范围却极广,等 於要答的人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大略告诉我,不是只答姓甚麽名甚麽做甚麽那麽简 单。铁天音吸了一口气,神色庄重,这表示在他的心目中,对他的父亲十分看重。 他的回答简直明了:「家父是军人,他常说,和你是旧相识。」 这两句话,铁天音用我十分熟悉,听来极其亲切的乡音说出,说完之後,他望定了 我,明显地表示,他不会再说甚麽了。 我感到意外之极。一时之间,脑中更是紊乱,不知道从何处想起才好。 我先想到,我离开家乡很早,铁天音用乡音来回答我的问题,当不是偶然,而是有 强烈的提示作用的。 那麽,这个「旧相识」,竟是我在家乡时的相识,是我少年时的朋友。 铁天音姓铁,那麽他的父亲,当然也姓铁这两句话,看来是十足的废话,但是 我当时,确然是这样想下来的,而且,立刻有了答案。 我伸手指着他,张大了口,由於实在太意外,而且也实在太激动,竟至於讲不出话 来。 铁天音一看到我这样情形,他当然可以知道我已经明白他的父亲是甚麽人了,他显 出十分高兴的神情,「家父也常说,虽然多年不见,但只要有机会,向你一提起他,不